COLOR Summer & Frosty都是我 熱情如火 又 冷若冰霜

對台灣人來說，這位老先生或許是個陌生面孔，但是，如果要問什麼是職人精神、什麼叫一流匠才？沒有人比他是本更完整、更立體、更權威的行走教科書。

在日本，他所創立的「秋山木工」，專門打造質感卓越、可傳承百年的訂製家具。因此包括日本皇室、宮內廳（負責掌管天皇與皇室事務）、國會議事堂、頂級飯店、美術館⋯⋯都是下單要求供貨的客戶。

目前秋山木工有員工34人、年營業額約在10億日圓左右。不過，與其說它的頂級工藝令人驚豔，倒不如說是它所出品的「人」更顯稀有。秋山利輝以8年時間養成一流匠人的獨到培育制度，不僅讓他在這個流行速成、追逐捷徑的年代中引起廣泛矚目，更讓秋山木工成為企業取經的對象、家庭和學校反思的典範。

只要想跟著秋山利輝學藝，都要進他創辦的秋山學校完成整整一年的學徒見習課程。這一年結束後，才能被錄用為正式學徒，然後開始為期4年的基本訓練、工作規畫和各種匠人須知的學習。之後第5年到第8年作為工匠，一面工作，一面繼續精進。

而針對所有見習者和學徒，秋山利輝頒布了10條規則，嚴格執行：

1. 不能正確、完整進行自我介紹者不予錄取。

2. 被秋山學校錄取的學徒，無論男女一律剃光頭。

3. 禁止使用手機，只許書信聯繫。

4. 在一年學習期間內，只有在8月盂蘭盆節和正月假期才能見到家人。

5. 禁止接受父母匯寄的生活費和零用錢。

6. 研修期間，絕對禁止談戀愛。

7. 早晨從馬拉松開始。

8. 大家一起做飯，禁止挑食。

9. 工作之前先掃除。

10. 朝會上，齊聲高喊「匠人須知30條」。透過反覆朗誦，讓紀律進入潛意識。

這「匠人須知30條」收錄在他《匠人精神：一流人才育成的30條法則》一書中，從日常生活待人處事，一路涵蓋到內在心性與專業。他的目標不是只培養「會做事」的工匠，更是「會好好做事」，同時有一流技術和人品的工匠。

秋山利輝不諱言，對這幾乎比當兵還嚴謹的集體生活制度，很多人質疑「太嚴苛了」。就他的堅持，也有人當他是傻子、瘋子。但是經過漫長考驗，映照現代人對功利人生的迷惘、徬徨，認同他的聲音反而愈來愈多。最近10年，只要秋山木工打出招聘訊息，都會吸引超過名額數十倍以上的應徵者，其中更不乏來自知名大學的畢業生。

電影《一代宗師》中有段台詞堪稱經典：「武林當中有這樣一句話：念念不忘，必有回響。有一口氣，點一盞燈，有燈就有人。」用來描述秋山利輝一生的信念與實踐，不也一樣適用？

Ｑ　27歲就立志為世界培養一流的匠人，為什麼你年紀輕輕就有這麼宏大的志願？

Ａ　我在1944年出生，當時正是日本二次世界大戰戰敗之後，家鄉殘破，缺乏糧食，我有6個兄弟姊妹，全都營養不良，靠著父母非常努力和別人幫忙，才讓我們都進了小學。課本買不起，我只好跟表弟借，貧窮的程度現在難以想像。

7歲開始讀書後，我對學習不拿手，成績很差，班上47個人、同年級200人中，我是班上、也是年級倒數第一，每年都一樣。不僅如此，我也不大會說話，一直到中學二年級，我才會寫自己的名字。簡直不符合常理，但我就是這樣的孩子。

雖然書讀不好，我卻很會觀察，喜歡動手做。常有些鄰居阿姨找我幫忙修修家具、補補架子，我也順道賺點零用錢。記得念中學時，有個阿姨請我幫他蓋雞舍，我花了2個月，蓋出一個2層樓、3個塌塌米那麼大的雞舍，漂亮又好用，把那個阿姨嚇壞了，還引來好多人圍觀。結果中學畢業前，我連蓋了5個雞舍。

也因為這樣，親戚、阿姨們都勸我不要讀書了，只要學好一門手藝，不管到哪裡都有飯吃。於是畢業後，我到了大阪一家有名的工房當學徒，開始修業。那時日本傳統的學徒制幾乎已經消失，這是僅存的幾個地方。

當我工作到第7年，年收入已經達到1,000萬日圓，幾乎跟現在的日本人一樣。之後我先後去了4家工房，其中的共通點是：不僅每一家都是當地最負盛名，當我離開時，也都是領最高薪的人。26歲時在最後一家工房時，我其實是被解聘的。因為150個工匠中，別人得花7小時完成的工作，我4小時就做完，而且又快又好。能力太強結果引來不少排擠。既然最好的工房我都待過了，於是在27歲創立秋山木工。

1970年代的日本，經濟開始高速發展，流行起方便又便宜的組合式家具。但傳統的家具工匠卻普遍有種專橫的態度，覺得自己才懂技術，在客戶面前高高在上。我看到這種情況，深深覺得要是不改變，工匠不但無法生存，甚至連這個行業都會消失。

這讓我感受到自己被賦予的使命：我們一定要培養出在21世紀也受到歡迎的工匠，不僅有一流技術，更有一流人品，能關心別人、知道感恩、對客人要求說出：「好的，我一定會做出讓您滿意的產品」。

Ｑ　「匠人須知30條」中，從最基本的怎麼對人打招呼開始規範，一直延伸到積極思考、樂於助人、花錢謹慎⋯⋯，這是經過長時間累積、演變，還是一次發展出來的？

一次就寫出來了，都是小時候村子裡的親戚、阿姨、和尚們告訴我的道理。老師說的話我不懂，但他們講的這些，我都記得很清楚。

Ｑ　在你推行這「8年育才制度」的過程中，有沒有遇到外界質疑、反對的聲音？你怎麼面對？

我32歲開始收徒，到現在快40年，反對聲音一直不斷。還有人覺得我神經病，工匠培養完成後，也不把他們留在身邊賺錢，反而放手讓他們出去獨立，闖蕩世界，到底為什麼？

日本受西方經濟的影響很深，以金錢為中心運轉的社會出現很多問題。怎麼改變？方法在哪裡？不知道。不要說別人質疑，過去我也有學生因為受不了、等不及而離開。但是這幾年來，反而愈來愈多人承認「那個還在用江戶時代那一套的傢伙」做的事有價值，幾十年過去，終於，對職人有高度評價和需求的時代再度到來了。

Ｑ　你在書裡用「糾纏不休」、「愛管閒事」、「厚臉皮」描述自己帶領徒弟的風格，為什麼？

我遇過各式各樣的孩子，有些孩子從小備受關愛，從不知道別人也有需求；有些孩子長到18歲，什麼夢想都沒有。如果是中學畢業過來的孩子，跟他說話，通常左耳進、右耳出；換作是大學畢業才過來的孩子，腦袋像是被4釐米的鐵板包住，更是什麼都聽不進去。

所以光講一兩次是不夠的，一定要像滴水一樣，不斷地教，這樣100次以後，有一天就會突然貫穿，水就流進去了。

至於哪一種孩子最容易聽懂、吸收？我認為是孝順的孩子，因為他們想讓父母開心、驕傲，會主動表示「趕快教我」。

Ｑ　新世代的特質都是追求自由、重視自我，你不擔心願意追隨的人會減少？

前5年的學徒生涯確實不自由，但是可以換來成為優秀工匠後非常高的收入（笑）、自信的人生，以及未來50年都心安度過。以前的日本跟現在的台灣一樣，大家都拼命想擠進一流大學，但是大學讀完以後又怎麼樣？現在如果有人被秋山木工錄取，大家反倒會紛紛向他祝賀。

在這裡學到的，不是科學的知識，卻是宇宙人生的道理。這些孩子都理解這5年是對自己的投資。

Ｑ　你也會這樣要求你自己的小孩嗎？

（編按：秋山利輝再婚後，最小的孩子年僅3歲）

175期 cheers雜誌

• 購買
• 訂閱