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果你的孩子還小，他即使再頑皮、再胡鬧，他也頂多只是在挑戰父母的耐心極限，在小小孩的心目中，父母還是神，父母還是小孩世界的中心。

但是，這樣的日子不長，大約從小學高年級開始，他們逐漸明瞭了：父母不是萬能的。然後，他們會將這樣的認知擴大，最後開始藐視你。

「我最近被我兩個兒子煩死了，」朋友的兒子到了進國中的年紀，「他們每天說我笨，說我什麼也不知道，我是台大畢業的耶，只是因為生了孩子而回歸家庭；他們那些功課……明明不懂，還不讓我教，竟說我這麼笨怎麼會知道。氣死我了……」


我聽了心裡直發笑，這樣的孩子很稀奇嗎？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，女兒兒子也常用這種態度對我。兒子昨天還嘲笑我：「媽媽，好久以前，我們第一次說Fart放屁這個字時，你還以為我們說的是F開頭的髒話……媽媽，你……」他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，好像在說「你的英文怎麼差成這樣」。

我被孩子藐視的機率，逐年遞增，今年是第四年，可以想像我在他們的心中，有多麼渺小了。可是，我從來不反擊，他們說我英文差，是事實；他們笑我笨，也是事實。需要辯解嗎？需要生氣嗎？都不需要。有時候，當當笨人，是種人生樂趣，尤其是在最愛的人面前。

今天女兒一放學，坐下來聊天沒說三句話，馬上報告大新聞：「科學課的考試成績發下來了，老師先說，我很遺憾，全班都低於三十分。」

媽媽一聽就知道，孩子在給媽媽打「預防針」，免得媽媽簽名時太驚訝。所以我沒說話，繼續聽她的故事。

「連拿獎學金的某某，都是三十分。大家都很不服氣，我們明明都有照老師要求的寫報告……」

「姊姊，老師不會故意找你們麻煩，你們一定是哪裡做不對了。」不是我故意跟孩子唱反調，我只是就事論事。故意找麻煩的老師不是沒有，但機率不大。

女兒繼續說：「下課後，我們跑到辦公室去找科學課的科主任（也就是這位老師的上司），跟他抗議老師不公平。」

什麼？天哪。我的成長經驗告訴我，學生的這種行為是不被認同的。但是，學生有聲音，都應該往肚子裡吞嗎？帶頭的孩子裡，果然有一個西方孩子，不然，我猜很難成行。

「然後，下面一堂還是這個老師的課。」女兒說。我心想：「你們真是大膽啊，不怕老師把你們罵死嗎？」但是，沒有。「老師只是給全班一個很長很長的訓話，然後說讓我們重寫。」女兒的表情是「這個老師有問題，重寫就重寫」。

「那你知道要怎麼重寫嗎？」我問。

「不知道。發回來的報告，老師都有批改哪裡寫錯。可是我明明沒有錯啊。」

「姊姊，報告拿來，老師題目拿來，媽媽幫你看。」這是孩子讀國際學校的第五年裡，我第一次要求看孩子的功課。

女兒不情願地拿來了，老師的評語直接寫在報告旁邊。「媽媽，你看老師說……」
 

「不要說這麼多，題目是什麼，你先解釋給我聽。」對不起，我必須讓孩子先翻譯成中文說給媽媽聽，不然，我的中文腦袋，沒法用英文想事情。

「人工鑽石是主題。自己訂題目，我訂的題目是，人工鑽石對全球經濟的影響。」

「好。」我邊看邊說：「老師的要求有五項，第一項是人工鑽石的特性，你寫在哪裡？」

 女兒開始搜索她的報告，她指出其中一段，我又要她翻譯給我聽，「姊姊，但是，這些都不是特性。」

「好，我們來看第二項，人工鑽石的定價標準，你寫在哪裡？」

 然後，女兒的臉色，由一開始的理直氣壯，慢慢緩和了。

「姊姊，媽媽跟你說，你們全班有二十八個人。如果老師每一個報告都像回給你的這樣，一段一段地指出毛病在哪裡，那他真是一個認真的不得了的老師啊。他不會吃飽沒事故意找你們麻煩的。」

女兒反駁說：「可是，既然老師沒錯，為什麼他要讓我們重寫呢？」原來她和同學都想錯了方向。

「你不要以為老師讓步就是他錯了。有可能他根本就希望你們重寫。你們剛好去抗議，他是不跟你們計較，好嗎？」

還好，女兒及時悔悟：「明天我要去跟XX說，是我們誤會老師了。」

「姊姊，不只這樣，你要去跟老師說對不起。你們這樣跑去抗議他。老師都沒怪你們呢。」

「我不能自己一個人去說，我要其他人都同意，大夥一起去說。」這點我能理解，青少年的孩子，有時候是不能脫離同伴的，特立獨行對他們來說壓力太大。

「姊姊，去跟老師道歉這件事。我覺得比你這份成績拿幾分，重要太多了。拿零分都沒關係，但這個對不起一定要說。」不然，認真的好老師還被學生誤會，真是太沒天理了。

後記：當女兒對我的講解，一一點頭稱是時，我終於逮到機會了：「喂，你媽媽我是在美國念到碩士畢業耶。你以為念碩士不用頭腦啊。你以後想要成績好，來問媽媽就對了。」我好跩喔，終於一吐五年來被孩子藐視的悶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