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賴聲川:每個孩子,都有他開花的季節
- 2009-10
- 親子天下雜誌8期
- 作者:許芳菊 採訪整理
小時候在美國被視為天才兒童的賴聲川,曾跳級直接念小二,回到台灣念國中卻被留級一年,出入在不同文化的教育中,他深深感受到,每個孩子都有他學習的季節、有他開花的時候。
今年九月,台灣的天空詭譎多變,幾個颱風似近又遠,政治風波不斷,內閣改組、扁案宣判……,在這樣煩躁不安的氣氛中,導演賴聲川,卻給了台灣民眾兩個美麗、難忘又驕傲的夜晚。
不論是聽奧開幕典禮充滿驚喜與震撼力的表演,或是聽奧閉幕典禮,台上舞龍舞獅、勁歌熱舞,台下辦桌、串門子,賓主盡歡的英雄宴,這次聽奧開閉幕式所呈現的格局、創意,都讓人感到興奮,更讓國際對台灣刮目相看。
聽奧開閉幕式總導演、也是表演工作坊創意總監賴聲川,一直是個充滿創意的人。他的作品橫跨舞台、電視、電影。「那一夜,我們說相聲」是五年級世代的集體記憶;舞台劇「暗戀桃花源」在兩岸風靡近二十年,改拍成電影更榮獲東京影展大獎;他所編導的電視劇「我們一家都是人」首創電視另類情境喜劇;他更曾大膽突破推出連續演出八小時的舞台劇「如夢之夢」;去年和王偉忠合作的「寶島一村」票房長紅,今年又將再度演出……。賴聲川彷彿心中有一座靈感的寶庫、創意的泉源,隨時流溢在他的創作之中。
小時候在美國被視為天才兒童的賴聲川,曾跳級直接念小二,回到台灣念國中卻被留級一年,出入在不同文化的教育中,他深深感受到,每個孩子都有他學習的季節、有他開花的時候。「把所有的人都平等的放在一起學習,其實是個錯誤。」他說。
坐在聽奧辦公室裡,雖然心中還在懸念著聽奧閉幕當晚的天氣,賴聲川還是帶著一貫的自在從容,時而以父親的角色訴說怎麼和大女兒談佛、談表演;怎麼和小女兒玩畫、玩做菜。時而以老師、導演的角色,談教育無形中帶給人的標籤、框架,以及父母如何經常抹殺了孩子的創意。
記者問他:「究竟這麼多的創意怎麼來的?」賴聲川說:「創意一直都在那裡,它需要的是被發現……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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Q:你曾談到台灣的創意是一流的,你覺得什麼樣的環境可以讓創意發揮出來?
A︰自由跟包容的環境很重要,這是台灣已經有的。但是很多創意,是要被發現的,並不是你去取得它,而是你去發現它,因為它已經存在了。
我很想跟很多父母講,其實你們的小孩都是有創意的,看你會把它殺掉多少,因為父母會把小孩的創意殺掉。
我舉一個簡單的例子,我有一年在瑞士,認識了一對華僑夫妻,在蘇黎世開了很多家餐廳,他們的兒子五歲,非常會畫畫,但是他的手被他媽媽綁起來。我就問他媽媽:「為什麼?」她就說:「不讓他畫,因為將來要讓他做生意,他畫畫幹什麼?浪費時間。他畫畫將來怎麼養活自己啊!」
我聽了很難過,我就說:「你有沒有想過,現在最賺錢的是誰?現在有創意的人,才最賺錢的。」一講到這兒,她就說好好好。
我很難過要用到錢才能說服她,不過至少那天我可能救了一個小孩。
我發現很多父母處處都在無形中抹殺小孩的創意。任何東西只要進入了一個框架裡面,它就失去了創意。
所以當你發現你的孩子在某方面很有才華,你就要很小心了,不要給他一些制式的觀念,說這幅畫好、那幅畫不好;這賺錢、那不賺錢之類的話,孩子就會進入到一些很奇怪的框架,就畫不好。應該是讓孩子在沒有界限的狀態下,發揮這個才能。
Q:回到一個很根本的問題,為什麼創意很重要?
A︰創意一直在解決人類進化的很多問題,我們要發明一些方式做得更好、做得更省力、過得更安全。這是最基本的,但是還有一樣東西,聽說是人類獨有,就是他會欣賞創意,他會欣賞美的東西、精緻的東西,有一種欣賞的力量在。
欣賞這兩個字是滿微妙的,好比我創作了一個很美的杯子,你在誠品看到就買了,然後很開心,這也是一種創意,是喜悅的一種方式。
Q:談談你跟兩個女兒的互動?
A︰我大女兒學表演的,嫁到不丹去了,現在住印度北部。小女兒二十歲,在學動畫。
因為我也很忙,所以我會儘量把她們融入我的生活裡面。如果我有新的作品,我在排練的時候,他們也會在現場,工作人員也都很熟悉她們。我覺得就是一個儘量沒有界限的狀態,我是爸爸、也是朋友、也是老師。最重要的,做家人的意思就是你隨時都在,她有任何需要的時候,可以找到我,我會放下一切,為了她來,我們就是這樣的關係。
我看到她們各自的才華,我會根據她們各自的狀況,看怎麼來教她、來帶她,而不是根據我想要的方式來教。
我從我女兒身上學到一件事,你要教孩子一件事,你不能夠示範給他看,就希望他學會。你一定要讓他自己發現怎麼做了,他就永遠會了。如果你告訴他怎麼做,他以後可能只能背給你聽。
我昨天還跟我小女兒通電話,她從美國紐約打電話回來,問我一道咖哩怎麼做,她說沒有紅蘿蔔怎麼做?
我跟她說咖哩是很自由的,她可以有各種做法,要多玩一玩才行。她說可不可以用番茄替代紅蘿蔔?我說不行,然後跟她解釋原因,最後她就自己做出來。
我的重點是要引導,而不是要告訴她怎麼做。引導到一個點,她自己發現了,她就永遠不會忘了。我覺得這句話是我教我自己孩子體會最深的。
Q:你說要避免給孩子框框,可是你也是個父親,你會表現出你對孩子的期望嗎?
A︰我小女兒考上高中,也是她的志願、想去的高中,因為我知道她喜歡畫畫,我就給她另一個選擇,讓她可以出國念書。我先讓她在夏天出國去那個學校看看,學校在瑞士,在發展創意、美術方面都滿強的。我讓她自己選,後來她就選擇去瑞士。
之後我去看她,那所學校真不可思議,它有一個studio,所有學美術的學生都在那邊畫,二十四小時開著,所有材料隨便拿、隨便畫。我女兒說她有時半夜睡不著,也跑來這邊畫,安全性也很好。所以她後來到高三,每天都在畫畫,她的畢業展要展出七幅畫以上,她都自己去佈展。這樣的教育在台灣真是一點可能都沒有。
我提供了一個選擇讓她去國外念書,因為我覺得如果她留在台灣,可能延遲幾年才會有這樣的發展。
我覺得我們的教育就是太滿、太多課了,大家競爭到失去了某一種長大的樂趣。
我教書那麼多年,覺得把所有的人都平等的放在一起學習,其實是個錯誤。
有些人一放到制式的環境裡,就學不好。就像花一樣,不是所有的花都在同一個季節開,孩子就是花,他什麼時候會開不一定,有些人一年級就開,有些人四年級才開,你把四年級開花的人放到一年級就逼他開花,這是很可怕的一件事情。
我覺得學習是有季節的,當一個人碰到一個好老師,可是那個季節還沒到,他還是開不了花。如果季節對了,你碰上了,一下就開了。
我很希望教育家來研究我的這個「季節論」,依照孩子的季節來分班才對,這樣的學習對孩子才是最好的。
Q:現在有很多的工具可運用,是一個發揮創意很好的時代,你會覺得現在的學生比較有創意嗎?
A︰也不一定。可能是因為有太多的科技,大家忘記了最原始的一些東西,這個時代是比較容易走向絢麗,絢麗是比較容易完成的。可是真正的創意與絢麗無關,絢麗只是一種手法而已。
真正會感動人的不是這個東西,這些只是感官上的刺激。真正會感動人的還是跟人性有關的東西,怎麼去創造這種人文的關懷,是比較重要的。
Q:這就回到你書中談到的,最好的創意跟動機有關?
A︰就是動機最重要!「你為什麼要創作?」這個問題會決定你的東西好或不好。
你的關懷、你為什麼要做這件事情,這會讓你的東西不一樣。
以聽奧來講,我的關懷就是在聽障者、在台灣,我的動機是思考怎麼去把台灣的高度做出來,讓世界認識台灣。
這麼簡單一句話,最後會孕育出這麼多幕的內容,其實不簡單。
另外像「寶島一村」這齣戲,我覺得那是一段很重要的歷史,我要用我的方式把它保留下來。用戲來寫歷史,用人心來寫歷史。我不是眷村孩子,但我也是外省族群,我很清楚如果這段歷史不被寫出來,它就沒有了,不知道是怎麼回事。
如果創意的關懷只在自己身上,也許他也有些巧妙的東西會出來,但這樣的創意不會持久,吸引力會短暫,因為他只有自己。
當你的關懷在更大、更遠的視野,在更多人類的時候,你的收穫會更多。
現在的孩子有最棒的工具,可是他可能不知道要寫什麼、要表現什麼。
Q:所以回到教育上,就是要引導孩子去觀察、關懷別人?
A︰去觀察、同情、跟了解別人,尤其是很多我們看到就很想轉頭的事。我們要進去看,我們要去了解,我們更要去包容,很多創意都來自包容。
我在北藝大做院長的時候,有幾個很怪的決策,一個是大一必修靜坐,一個是一定要有社會工作、做義工。我想讓學生去多看看別人,尤其是資源更少的、在角落不被注意的人。我希望學生多做社會工作,但不是制式的去做,而是真心的去做,甚至去國外做義工。即使在學校只學到這件事,去多關懷別人一點,這樣也很夠了。
Q:你為什麼可以成為一個較有創意的人,從小到大誰給了你養分?
A︰我覺得我家的限制較少、框架少。我母親對我沒有任何的意見,我做什麼她都很支持。
我愈來愈看到創意這東西不是你可以從外面抓來的,而是在裡面你要讓它顯現的。因為我家裡的限制少,所以我比較容易顯現出來。
Q:你真的覺得每個人都可以有創意嗎?已經活到四、五十歲的爸媽、老師也一樣嗎?
A︰當然可以。要先解放觀念,要去掉標籤、去掉框架。回歸到最根本的一個想法:「我要發揮……」
「發揮什麼」,可能你覺得制式的生活過太久了,要發揮創意過生活。要發揮什麼,你就自己想了,慢慢創意就會出現在你的生活了。
要成為一個有創意的父母,最重要的就是要更深入觀察你的孩子,了解他需要什麼(而不是你需要什麼),你儘量給他。他的季節到了,你的養分一定要準備好,到最後其實就是愛,無條件的愛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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